海峡浅浅,明月弯弯。
一封家书,一张船票,一生的想念。
相隔倍觉离乱苦,近乡更知故土甜。
少小离家,如今你回来了,双手颤抖,
你捧着的不是老兵的遗骨,
一坛又一坛,都是满满的乡愁。
悲莫悲兮生别离,
在这万家团圆的春节里,
一位台湾老人的故事,
成为家国情怀的最好见证。
他叫高秉涵,年出生于山东菏泽一个家学渊源的书香门第,年因战乱到台湾。
老家在哪里,哪里就是故乡,出生在哪里,哪里就是故乡。有人总盼着归乡,有人常急着离乡。归乡是去寻找自己的老家,离乡是为子女创造另一个故乡。我的故乡不是河北省房山县的周口店,也不是山西省洪洞县的老鸹窝。我在异乡漂泊中另起了新家园,而漂泊前的家,就是我的故乡。所以我的故乡在山东菏泽。
这是高秉涵《天涯感悟》一书的开篇语。
游子是树,故乡是土,泥土是落叶的归宿,故乡则是游子生命的源头、情感的皈依。
他说:“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,不足以谈人生。”
乡愁蔓延,深夜痛哭,便是人生最大的苦难。
年,高秉涵一位学姐移民阿根廷后回乡探亲,返程途中专门绕道台湾,给台湾的菏泽同乡带了一大箱家乡特产和菏泽的泥土。
第二天上午,菏泽旅台乡亲一百多人聚到一起,分发这珍贵的礼物。大家推举做律师的高秉涵来分配:一家一个烧饼,3个耿饼,山楂和红枣各五粒,一调羹泥土。
因为分配得当,高秉涵被大家恩准多分一勺泥土。
泥土何其多,唯独故乡贵。
高秉涵把一勺土珍藏在银行的保险箱里,另一勺则分七次掺在茶水中喝进肚子里。
那是家乡的味道,甜的,含在嘴里半天才舍得咽下去。
从至,42年之后,55岁的高秉涵终于回到山东老家,等待他的却是母亲的孤坟。
高秉涵还是“幸运”的,许许多多人在台湾孤寂一生,到死也没能再看到故乡一眼。
受一些老乡的临终嘱托,年以来,高秉涵陆续将台湾老兵的骨灰带回家乡安葬。30年来,他一共抱了近坛台湾老兵骨灰回大陆,最远的送到新疆。
落叶归根兮,这是最圆满的归宿。
年,一个政治历史的分界线,也是无数家庭人生的分界线。
万人从大陆来到台湾岛,成千上万的家庭在历史的转折口,一松手就是一辈子。
无论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,命若蝼蚁的兵士,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,自愿与不自愿当中,被裹挟着来到一个陌生的弹丸之地。
败军之将,何敢言勇?
逃难之民,何力抗争?
隐忍与伤痛,屈辱和自省,种种情绪都在这一刻埋下了种子,任由风雨浇灌,岁月催长。
他们在台湾开路造桥垦荒,求学立身创业,为台湾奉献一生。
著名的永和豆浆,就是创自一群去台老兵。
可是,永别故土,骨肉分离,再大的成就也摭掩不住大陆遗民的心痛。
有信不能寄不,不家不能回,这是怎样一种悲凉。
国民党元老于右任,晚年形单影只,经常独自登上高山,远远地望着大陆黯然神伤。
葬我于高山之上兮,望我大陆。大陆不可见兮,只有痛哭。葬我于高山之上兮,望我故乡兮。故乡不可见兮,永不能忘。天苍苍,野茫茫;山之上,国有殇。
遵其遗嘱,于右任遗体埋葬在台北最高的玉山顶峰,并为其竖了一座面向大陆的半身铜像,了其登高远眺之思。
就连这位青年时代曾经敢于反叛清政府的革命元老,如今也只能在命运面前无可奈何,更不要说其他人了。
著名作家林清玄写过一篇《月光下的喇叭手》,那是一个来自山东的老兵,三十年戎马真倥偬,故乡在枪眼中成为一个名词。
那个名词简单,简单到没有任何一本书能说完,到处都是烽火狼烟,茕茕孑立,踽踽独行,泪眼苍茫,浊酒相伴。
时间永远定格在,他掀开妻子盖头的那一刻,大豆田里耕耘收获的那一刻,安祥的月光照在庭院的那一刻……
古老的中国没有乡愁,乡愁是给没有家的人,少年的中国也没有乡愁,乡愁是给不回家的人。
回家的路,看着很短,走起来很长。
小时候
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
我在这头
母亲在那头
长大后
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
我在这头
新娘在那头
后来啊
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
我在外头
母亲在里头
而现在
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
我在这头
大陆在那头
一首《乡愁》,道不尽离别之苦,归途之艰。
破冰的那一天,让多少人望眼欲穿。
年6月,大陆拍摄的电影《血战台儿庄》在香港上映,引起轰动,万民争看。
蒋经国在台湾看完影片后,泪流满面,他说:“从这个影片看来,已经承认我们抗战了。这个影片没有往我父亲脸上抹黑。看来,台的政策有所调整,我们相应也要作些调整。”
不久之后,蒋经国决定同意开放国民党部队老兵回大陆探亲,海峡两岸同胞骨肉分离37年后,终于把苦苦的乡愁化作了喜悦的重逢,揭开了海峡两岸公开互动往来的序幕。
这也是两岸民心民意同频共振的张力。
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,高秉涵能够回到魂牵梦绕的故乡,能够跪到了母亲的坟前,能够把多个去台老兵的亡魂带领回大陆。
骨肉相连、原乡情长。
山水隔不断,那是娘的呼唤。
当白发苍苍游子长跪父母坟前,他们庆幸此生还能够长吻这片土地。
而那些永远逝去的亡魂,是否还能找到回家的道路,是否还能听见爹娘的呼唤?
高秉涵老人80岁时许下一个愿望,就是想尽快地能够看到母亲。
80岁了,还是不忘娘,不忘了要回家。
娘都不在了,还想家吗?
有娘的地方,就是故乡。
母亲不在了,故乡就是我的母亲。
看到故乡的土就看到了娘。
你没有希望回到故乡,回到你的家国的时候,
你才知道你的故乡、你的家国是多么重要。
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,每一滴泪珠仿佛都说出你的尊严。
让海潮伴我来拥抱你,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,黄色的脸。
故乡的土、故乡的水,一如母亲的宽容慈悲,化解多少恩怨,抚平多少哀伤。
70年过去了,几代人都熬没了。
当这些白花苍苍的老人逐步衰老逝去,血缘相系的家国情怀如何延传赓续,也许是最紧迫也最值得深刻思考对待的一个问题。